01
四年前,妈妈从老家来到西安帮我们照顾孩子。我母亲基本上一生都生活在陕北农村。刚到大城市,她有些不适应。她觉得人车吵杂,住在楼里有点局促。她不像在家乡那么舒服。
幸运的是,我们住在文景路立交附近。社区内不少居民来自陕北。附近有各类专营陕北的餐馆,吃喝一应俱全。没多久,妈妈就适应了新的生活环境。她每天推着孩子出去散步,和乡亲们聊天。她觉得西安还算友善,刚来西安时的紧张感也慢慢从身上消失了。
同时,妈妈在穿衣方面也体验到了一定的自由。儿媳妇给了她妈妈一些平时不穿的衣服,其实很合身。人靠衣服,马靠鞍。妈妈穿上时髦的衣服,看上去比在家乡时年轻了好几岁。她看上去几乎和城里人没什么两样。一开始她还觉得有些尴尬,但后来也就习惯了。如果是在家里,妈妈绝对不会穿那些衣服出去。
贾玲在电影《你好,李焕英》中说,她一直记得母亲是一个中年妇女。我也觉得我的母亲在我记忆中这么多年一直是同一个人,只是现在她多了几根白发。
《你好,李焕英》剧照
因为要照顾我们的孩子,妈妈在家染头发不方便,也不愿意带我去理发店。每次有机会回家乡,她都会自己染头发。
有一次,妈妈从老家回来,整个头、脸都肿起来了,脸比平时大一倍,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一进门就差点认不出妈妈了。我很震惊。我不知道妈妈是摔伤了还是被黄蜂蛰了。
经过询问,才知道是妈妈回老家时借了三姨的染发剂,过敏了。她以为别人用就可以了,于是她自己尝试了一下,没想到出了意外。
我又气又无奈,怪妈妈说我敢用十几块钱的染发剂!我立即带着妈妈去我家门前的诊所打针。经过一周的静脉注射,妈妈才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付了医生的医药费后,我转身对妈妈说:“你看,有了这千块钱,我可以去理发店染几次了。”
妈妈也跟着笑,没有说话。但我知道妈妈是绝对不会去理发店的。我只能反复向她强调,不要乱用别人的染发剂,买自己平时用的染发剂。
02
孩子两岁的时候,我们因为要买房,就搬到了梨园路的一个小区。这是一家老国企的家庭住宅。居民大部分是西安当地的退休职工。外地居民不多,陕北老乡就更少了。
院子里的老工人都说普通话或者西安话,母亲浓重的陕北话让他们听不清楚。当地方言很难找,妈妈能说话的人突然减少了。语言的障碍让妈妈很难融入社区原居民的圈子。就连社区广场舞的时候,妈妈也只是静静地站在队伍后面,跟着舞蹈,然后独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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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妈妈变得沉默寡言,精神大不如前,似乎又回到了刚来西安时的紧张和不安。
我和儿媳妇注意到了妈妈的变化,就鼓励她主动去和小区里一些照顾孩子的老太太聊天。我们可以留下彼此的电话号码,以便于联系。
有一天,妈妈晚上散步回来,心情有些郁闷。儿媳妇担心起来,发现妈妈那天在院子里哄孩子时遇到了一位老太太。两人一开始聊得很开心,但当母亲向她要电话号码时,老太太立刻变了脸色,一脸狐疑地匆匆离开了。母亲受到刺激,心情不好。
我听了心里不舒服,就安慰妈妈多去社区外面走走。我肯定会在附近的广场上遇到来自陕北的老乡。
我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说,让老年人利用余力,从事一些力所能及的社会工作,对他们找到存在感和成就感有很大帮助。为了改变妈妈不开心的状态,找到自己的生活乐趣,我和妻子花了很多时间思考。
儿媳妇还从网上给妈妈买了一些袜子、拖鞋等小商品,让妈妈到小区附近摆地摊。我赚不赚钱并不重要。主要是让妈妈体验一下年轻时做生意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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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的是,妈妈不太熟练使用智能手机,摆地摊只能收现金。顾客不多,付款不方便,所以货滞销。妈妈看到东西卖不出去,非常担心。我们不忍心看到妈妈旧事未解,新事又添,就帮她把摊子关了。剩下的拖鞋和袜子我一家人吃掉了一部分,剩下的送给了亲戚朋友。
告别了地摊生意,妈妈又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除了溺爱孩子、玩手机,她的生活没有其他乐趣。她看起来比以前苍老了很多。
直到前段时间带妈妈去看牙医后,我才真正意识到她的衰老。在专业牙科设备的照射下,我注意到母亲已经从嘴里掉了出来。不只是一颗门牙,里面的恒牙有六七颗都没有了,牙龈上只剩下黑色的牙根碎片,令人触目惊心。
这是妈妈来西安的第四个年头了。这意味着妈妈帮我照顾孩子四年了。刚来西安时,妈妈腿脚灵活,走路带风,牙齿也没有任何问题。没想到,短短四年,妈妈的牙齿功能就恶化得厉害,走路也变慢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妈妈这两年不再吃她最喜欢的苹果了。
看完牙医回来后,我重新考虑了母亲在西安的生活。牙齿老化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有口腔科医生可以帮助应对。然而,如何让妈妈重新融入西安的生活,仍然是摆在我面前的一个难题。我似乎有些无奈。
03
一个月前,情况急转直下。
一天晚上,妈妈散步回来,用一种近乎神秘的语气告诉我和妻子,她在小区附近的十字路口发现了一支陕北秧歌队。
妈妈说,她早上去幼儿园送孩子,一位来自陕北的阿姨在和她聊天时无意中提到了秧歌队。妈妈把秧歌队的时间和地点记在心里,当晚她就找到了秧歌队。
说这句话的时候,妈妈眼睛里放着光,有点兴奋,就好像地下游击队遇到了红军组织一样。
听了妈妈的话,我才知道原来秧歌队就在我们家附近的小广场上表演。我们经常路过那里,但没有注意到。
两天后,妈妈主动提出,第一次向儿媳妇购买了网上扭秧歌用的扇子和彩伞。妈妈说加入秧歌队是免费的,但是为了保证排练的效果和气势,大家必须购买秧歌服装和道具。服装由团队订购,每套费用65元。风扇和雨伞需要自己购买。
妻子二话不说,在网上下单,把秧歌服带回来了。从此,妈妈正式加入了秧歌队。
自从加入秧歌队后,妈妈的生活在短时间内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变得忙碌起来。早上送完孩子,晚上吃完晚饭,她就拎着布包匆匆出去看秧歌。
有一天,儿媳妇突然告诉我,她想看看秧歌队。我也很好奇,想去看看。当我们带着孩子到达目的地时,天已经黑了。灯光不是很亮的销售广场上,一群人正在表演陕北秧歌,但伴奏的音乐声音并不大,几乎听不见。
年长的秧歌队员们非常投入,挥舞着扇子和彩伞,鱼贯队中穿行。尤其是带头的一个高大中年男子。他穿着柔软材质的裤子和一双类似Foot Alerts 的运动鞋。他随着鼓点非常用力地摇头、扭头。他的材质裤子随着双腿欢快的动作来回摆动。这个细节立刻把我带回了县里秧歌表演如火如荼的日子。
妈妈看到我们,没有表现出任何害羞,继续跳着扇子舞向前走。以前跳广场舞的时候,孩子们在身边,她就觉得有点别扭。现在在秧歌队,妈妈可以平静地与我们进行眼神交流。
孩子在人群中找到了妈妈,兴奋地喊道:“奶奶,您的衣服真漂亮!”妈妈突然高兴起来,笑容变成了花朵。
秧歌结束后,我走过去问妈妈,你为什么不做别的事(敲锣打鼓)就扭秧歌呢?扬声器声音太小,表现不够。
妈妈旁边的一个阿姨听到了说,哎呀宝贝,要是有音响就好了,但是声音不能太大。隔壁邻居经常抱怨。
陕北秧歌原本是锣鼓喧天的集体活动,但在城市里却变得如此卑微和谨小慎微。我想起刚才老人们在巴掌大小的音响伴奏下扭秧歌。
即使有这样的条件,老人们也已经很满足了。秧歌对这些陕北老人的意义可能远远大于羊肉对我的意义。
04
随着妈妈逐渐熟悉秧歌队,我也从妈妈那里或多或少地了解了秧歌队。这支队伍的成员大部分都是来自陕北的老乡。他们来自子洲、清涧、米脂、绥德、延川、延长等地。带头扭秧歌的大汉是绥德人。大家都叫他马老师,他是秧歌队的主要负责人。人们。
乡亲们虽然来自陕北不同地方,但大多为了共同的革命目的来到省城——帮忙照顾孩子。热爱繁荣的马老师在照顾孙子的同时不甘寂寞,主动组织了一支秧歌队。没想到,老乡响应号召,队伍在梨园路一带迅速壮大,目前已发展到数十人。老乡们都说这支秧歌队干了好事。西安人繁华(笙,二声,意思是留下来,过着悠闲的生活)。闲着的时候扭秧歌真是一种解脱。
甚至听说,西安可能有几十个类似的民间秧歌班,北有经开,南有围曲,东有浐灞,西有西安。有人声称看到过来自陕北的秧歌队。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秧歌队很快就会赶上羊肉面馆的规模了。
有一天,我在帮妈妈清理手机内存时,无意中发现妈妈加入的秧歌队不仅组织线下活动,而且还有一个微信群。
群消息里充斥着大量彩色的祝福图片和一长串的语音信息,几乎没有人发短信。
我有点好奇,就点开几条语音信息,出来的都是陕北民歌。原来,老人不满足于线下活动,还在网上唱歌。大家唱完之后,得到了很多歌迷的点赞和评论。消息太多,几乎让人看不下去。这个人声鼎沸、载歌载舞的微信群,显然已经成为了陕北中老年人的欢乐海洋。
难怪妈妈每天跳秧歌回来就不停地玩手机。
在秧歌队的影响下,妈妈精神又回来了,话也多了。这让我和妻子感到惊讶,同时心里也踏实了许多。这个让我们束手无策的问题,居然被秧歌队解决了。
据说有人做过研究,说让从农村来到城市的父母幸福地生活,已经成为孩子面临的共同问题。帮助老年人找到自己的社区组织参与集体活动是一个有效的途径。在西安,秧歌队正在成为陕北老人的快乐源泉、一剂良药。
说白了,无论是秧歌、广场舞,还是摇火车,都是一种社会行为,都是为了人们寻找存在感、享受生活乐趣。这与参加读书沙龙、美食聚会、红酒品鉴等活动无关。区别。
05
前段时间,二姨在老家去世了,妈妈就回去赶事情。下葬前一天晚上,家人的微信群里突然发来多条视频信息。视频中,我七十多岁的阿姨,我的妈妈,我的姑姑,叔叔阿姨,还有十几位老亲戚,聚集在县城的一家KTV包房里,围着茶几跳秧歌。场面十分热闹。
这个平时寂静如湖的微信群,就像被投下了深水炸弹,炸开了无数点赞和祝福的浪潮。就连我们这些很少在群里说话的后辈也被长辈们放飞自我的场景所感染,纷纷附和表达祝福。我觉得看着老人家幸福比我们年轻人自己幸福要幸福得多。
我认为有两件事是令人难以置信的。 第一,他们怎么舍得去KTV花钱?二、KTV居然可以跳秧歌?我的叔叔阿姨、叔叔阿姨们在黄土地上辛苦劳作了一辈子。在我的印象中,他们大多是节俭、不苟言笑,甚至是呆板、呆板。但在陕北秧歌面前,每个人都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我突然想起罗大佑的《青春之舞》。明天太阳落山后仍会升起,花朵明天凋谢后仍会绽放。陕北的老人也许没有变,但在遇到秧歌的那一刻,他们的青春像鸟儿一样飞了回来。
作者|徐熙|陕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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